瑞丽这三年：“国门一开，老板可高兴了，我们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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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2天后，随着瑞丽口岸宣布全面恢复通关，瑞丽这座边境小城正进一步恢复生机。

(资料图)

在国门前探望的人们，见证口岸恢复通关

28岁的缅籍华侨莫莫宁为这一天翘首以盼。疫情三年来，她和母亲留在了瑞丽，而缅甸南坎的家里还有86岁的奶奶，以及弟弟妹妹。她喜欢生活工作在瑞丽，而瑞丽口岸姐告国门开放、回家团聚，是眼下最迫切的事情。

珠宝商人们蓄势待发。因为疫情，在瑞丽姐告玉城做玉石生意的谢涛和同行们，三年来生意多次停摆，有人离开瑞丽，转辗在云南腾冲、大理、楚雄做玉石买卖，还有一部分人到广东肇庆四会、佛山平洲经营谋生，但他们最终又回到了瑞丽，认为瑞丽仍是玉石生意的理想场地。姐告国门放开后，他们不仅可以从缅甸进到心仪的玉石，也将迎来客流的增长。

1月6日晚，夜间的德龙珠宝城，挑选毛料的买家们，拿着手电筒照射石头。

姐告玉城此前是中国最成熟、最大的玉石交易市场之一，但因疫情从2021年年底开始停摆。随着“新十条”的实施和国门的开放，姐告玉城推出了免租一年的优惠，号召商家和客户们回归。

为了亲眼见证国门的开放，来自河南许昌的王辰还没有预订春运返家的票。她的公司在姐告边境贸易区做边贸，把从上海、浙江、东莞等地的衣物、鞋子等原料运送到瑞丽，通过姐告再运到缅甸加工。“不看到国门开放，回去过年我心里都不踏实。”

玉石产业、缅籍工人和边贸物流，带动着瑞丽经济社会的发展，构成了这座边境小城的画像，而这些都与姐告国门息息相关。

1月6日，多宝之城里的商家和顾客多了起来，“新十条”实施以来，客流量有了明显的回暖迹象。

国门开放

听到1月8日瑞丽口岸姐告国门要宣布开放的消息，托尼一行5人带着行李，从云南德宏州芒市驱车1小时，于当天凌晨四点就赶到了现场。疫情三年间，他们在芒市从事机修工作，迫切希望回到在缅甸仰光的家。

缅籍务工者托尼和同伴们，1月8日凌晨四点，他们就赶到国门前等候恢复通关，然后出境回家。

1月8日早晨7点30分，天边翻出鱼肚白时，瑞丽出入境边防检查站的民警们在国门前举行了升旗仪式，使开放国门的过程更显庄重。早晨8点，随着边检站站长对口岸各岗位民警统一下达开关指令，瑞丽口岸各出入境通道同时打开，昭示着因疫情已关闭了1012天的姐告国门恢复通关，准备迎接中缅两国间往来的人们。

1月8日清晨7点半，瑞丽出入境边防检查站的民警在姐告国门举行升旗仪式。澎湃新闻记者 王万春 图

1月8日清晨7点半，瑞丽出入境边防检查站的民警在姐告国门举行升旗仪式。澎湃新闻记者 王万春 图

这天清晨，在姐告国门前，除了边检等坚守国门的相关职能部门工作人员，当地政府部门、中缅边境的“胞波”、边贸从业者、玉石从业者、网络主播、媒体记者等，共同见证了升国旗、开国门的过程，至此，瑞丽开启了一段新的历程。

1月8日清晨7点半，瑞丽出入境边防检查站的民警在姐告国门举行升旗仪式。澎湃新闻记者 王万春 图

瑞丽口岸是国家一级口岸，是中国对缅甸贸易最大的陆地口岸。这里是全国最先实行“境内关外”特殊监管模式和特殊投资优惠政策的边贸特区，口岸由国门通道、中缅街通道和货场通道三条不同功能的通道组成，分别承担着人员（含公务和持护照人员）、摩托车和小型车辆、货车及大型车辆的出入境检查任务。

1月7日，一名边检移民警察正在检查设备，为翌日恢复通关做准备。

在疫情前，通过姐告国门的出入境流程最快时仅需14秒。疫情前，跨过国门的旅客，有中缅两地互来探亲的，有从缅甸来瑞丽务工挣钱的，有进出口家电、机械、日用品、农产品、玉石等跑边贸的，也有出境前往缅甸旅游的，还有前往中国境内读书的中小学学生。

来自瑞丽出入境边防检查站的数据显示，在疫情前，2019年全年，瑞丽口岸出入境旅客近1700万人次，车辆达484.6万辆次。

排队等候查验证件出关的旅客

中缅胞波情

2020年3月31日，面对巨大的境外疫情输入风险，云南省发布了《关于严防境外疫情经陆路水路输入的通告》，自此瑞丽口岸正式暂停了出入境人员和货物的验放业务，所有设备关停，所有货物分流。口岸一关就是1012天。

疫情管控期间，大部分在瑞丽的缅籍人员已陆续返回了缅甸，但也有一部分缅籍人员继续留下，家在缅北麦好运村的玛艾丹昕就是其中之一。

36岁的玛艾丹昕，全家8口人，除了父母外，她还有5个弟弟、妹妹。她在缅甸家乡放了十几年牛，家境贫寒。33岁时，当相恋许久的男朋友到瑞丽卖玉石毛料时，她跟家人商量后，决定和男友一起到中国赚钱。

彼时，她不会做饭、不会带小孩、不会讲一句中国话。但她用一年时间，成为了一名专业保姆，在瑞丽找到一份月工资1800元的保姆工作。在她的家乡，人们的月平均工资约为700元人民币，1800元对她来说已是“高薪”，她因此备加珍惜这份工作。

雇主李丽称呼她“阿妹”。在瑞丽，“阿妹”几乎是对在当地打工的缅甸姑娘的统一称呼。

缅籍人员构成了瑞丽口岸最大的人流。据当地媒体2020年11月的报道，常年在瑞丽经商、务工的缅籍人员最多时达10万人。而根据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截至2020年11月1日零时，瑞丽市常住人口为267638人。2019年上半年，来自瑞丽官方的数据，姐告口岸出入境旅客超835万人次，其中缅甸籍占91.35%。

根据中国的相关政策和防疫要求，缅籍人员只要戴口罩、打疫苗，办齐红本（缅甸移民总局颁发的缅甸与中国边界通行证）、暂住证和胞波卡，即可留在瑞丽生活工作。疫情前，顺利时，办齐这三个证件只需一天的时间。

所谓的“胞波卡”，是2020年5月底，中国（云南）自由贸易试验区德宏片区推出的六证合一卡。截至2020年11月17日，瑞丽市已共为缅籍人员办理了26117张“胞波卡”。带着这张卡，他们可免费做核酸、到景区游玩、租住房屋等，缅籍人员称它是在中国的“身份证”。

持卡的这些缅籍人员，分布在瑞丽市的加工业、服务业、或自己经营玉石翡翠店铺、商品批发等，尽管国籍和亲人都在缅甸，但很多人等于是把家安在了中国。

也正因为这种交融，使得此前防控疫情期间，瑞丽在严防“境外输入”方面一直处于复杂、反复、高压的境况之中，抗疫之路异常艰难。三年来，瑞丽按下暂停键多达13次，城市多次停摆，昔日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的姐告半岛（姐告大桥至姐告国门间）至2023年1月8日前犹如“空城”。为控制疫情的蔓延，瑞丽作出了牺牲，守住了国门。

如今，跟国内其他的陆地口岸城市一样，瑞丽开放欢迎各地旅客，迎来新生。

留守瑞丽

姐告国门开放这天，在瑞丽做玉石生意的缅籍华侨莫莫宁没有急于赶到现场，她称自己并不急于回家，想“先观望两天，看流程怎么走、手续怎么办、回家的路顺不顺。”

2023年是莫莫宁来到瑞丽的第八个年头。2015年，20岁的她，在表姐的带领下首次来到瑞丽，她给自己起了个中国名字“李安莲”。

莫宁宁是第三代缅甸华侨，家在缅甸南坎，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我们那里什么都跟中国一样，从小读书学的就是普通话，也过春节，还过中秋节。”她说。

她告诉澎湃新闻，在她的家乡，人们以种地为生，年轻人多选择外出打工，目的地是缅甸的仰光、瓦城和中国瑞丽。

2016年，母亲跟随莫莫宁来到了瑞丽。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奶奶以及叔伯。如今奶奶已经86岁，弟弟在缅甸一家玉石场口做玉石毛料生意，妹妹在瓦城一家网络直播公司做客服。

来瑞丽的第一年，莫莫宁在一家翡翠公司上班，母亲跟来之后，她跟母亲开始独自经营翡翠生意。弟弟会通过加工毛料，给她们供货，她们母女也会返回缅甸到其它地方进货，以正常边贸的途径把成品翡翠邮寄到瑞丽。

2020年春节是莫莫宁近三年来最后一次回家陪奶奶过年。之后，因为疫情的反复和国门的关闭，她再也没有返回缅甸，凭着证件齐全，她和母亲选择留在瑞丽继续经营翡翠生意。

起初，她们在姐告玉城租赁了柜台。作为姐告大桥和姐告国门间的缓冲地带，姐告玉城所处的地段经常是疫情的高风险区，处于闭环管理地带。直至2021年年底，因疫情防控需要，姐告玉城宣告关门，莫莫宁跟其他玉石商人一样，搬往新建的多宝之城。

她在多宝之城有一个长约1米的柜台，每月租金800元，从每天的中午12点经营到下午6点，货架上的翡翠手镯居多，价格从百元至几千元不等。

莫莫宁说，此前，除了闭环管理期间，她们凭24小时核酸阴性证明仍可到多宝之城摆货营业，但是没有游人，也没有顾客，拿货交易的往往是她的同行，“有时偶尔开张，一天少的话卖出一两个手镯，多的一天能卖出七八个手镯，但有时候一个也卖不出去，新货多的时候就生意好，国门放开的话新货就会多。”

“新十条”实施后，人流量逐渐增加，有了回暖的迹象，多宝之城里选货的买家来来往往。1月6日下午，莫莫宁的同胞，也是她的同行，来拿走了两个手镯。“我们之间都会这样，有顾客要，如果自己没样品货，可以相互之间拿货。”

按莫莫宁的设想，她希望将来自己能继续在瑞丽生活、赚钱。在思念亲人和生意往来的驱使下，她迫切地盼望着国门的开放，“等回去陪奶奶过完年，我还是会回到瑞丽，这里是我的第二故乡。”

玉石商人回归

莫宁宁来到瑞丽之后，不仅认识了很多同胞和同行，还结识了不少中国朋友，她的同行，瑞丽本地人谢涛就是其中之一。起初，他们都在姐告玉城经营翡翠，之后也都搬迁到了多宝之城。

谢涛一家的籍贯是山东，在瑞丽做了22年玉石生意后，他们把户口迁到了瑞丽。

2021年，姐告玉城关闭后，在朋友的引荐下，谢涛前往广东佛山市平洲镇的玉石市场经营翡翠。她说，那是一个能容纳2000家左右商户的市场，五分之一的商户来自瑞丽。六个月之后，谢涛就从广东返回了瑞丽。

来自河南漯河的刘晓静先后在姐告玉城、多宝之城经营翡翠，因为瑞丽的疫情，她也一度把阵地从瑞丽迁往腾冲，再继续向东到大理、楚雄。但最终，跟谢涛一样，她也回到了瑞丽。

她们说，一方面外地的翡翠市场不集中，“客人杀价也猛”，疫情期间各地都经营惨淡，而瑞丽已经有国内最大最成熟的玉石交易市场，在业内知名度颇高；另一方面，瑞丽的玉石生意可凭着诚信先售卖后付货款，而外地反之。虽然瑞丽的疫情形势一度严峻，但仍是玉石生意的理想场地。

国门关闭之后，增加了玉石商人们前往缅甸进货的成本。疫情期间，更多的玉石商人，选择前往广东的平洲或四会进货。瑞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秘书长近日接受央视新闻采访时表示，瑞丽的玉石从业者有十万人左右，包括本地的和来自广东、浙江、福建等地人员，另外还有缅籍人员。疫情期间，玉石行业最差的时候全部停摆，物流和经营全部暂停，从业人员流失了百分之七八十，“现在已经基本上恢复了50%以上”。

为了让玉石商人回归，德宏州政府领导带队，一度包机前往广东招商引资，“邀请大家回瑞丽”。公开报道显示，2021年7月，时任瑞丽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尹忠德到芒市机场迎接“远游他乡的家人”，并表示，瑞丽市将以开放、包容、诚信、担当的瑞丽精神，积极创造条件、搭建平台，推动瑞丽珠宝文化产业升级发展。

在当地政府努力招商引资，希望玉石商人回归的同时，当地企业也在努力。此前关闭的姐告玉城，在获悉国门开放的消息后，着手完成了电路、网络、灯光和屋顶防水工程的检修，号召商家们回归。姐告玉城还在门口的海报上打出了继续免租一年（2022年12月7日至2023年12月6日）的广告。

为了号召商家们回归，姐告口岸附近的姐告玉城在门口打出了再次免租一年的承诺。

姐告玉城电商部总经理司光祥接受新闻采访时表示，疫情前，姐告玉城在1家网络平台的直播月销售额为两亿，而直播的网络平台多达四五家，疫情期间，姐告玉城的直播运营团队全部搬迁到了昆明，他们通过线上服务提供指导，近几个月的月销售额仅8000万左右。除了直播区，玉城还有早市、夜市的线下交易区，白天每米柜台月租600元，晚上达到800元，整个玉城商户规模约达5000家。“已经70%的商家表示将在春节后回到姐告。”司光祥说。

海关统计数据显示，缅甸年产20000吨的玉石毛料中有6000吨流入中国。其中通过瑞丽口岸进入中国的就有4000吨。国门的开放，再度为瑞丽的玉石产业注入强心剂。

边境贸易有望恢复

2023年1月8日姐告国门宣布开放这天，天还没有放亮，来自河南许昌的王辰两口子早早地到达姐告国门，他们观看了升旗仪式，见证了国门的开放。

在瑞丽，除了玉石从业者，跑边贸物流的从业人员，是另一大商业群体。王辰两口子就在瑞丽姐告边境贸易区做边贸生意，他们的总公司在东莞，上海和瑞丽分别设了分公司，专门从事服装衣物原料和鞋面等贸易。

根据瑞丽市统计局统计公报，2019年全市外贸进出口总额完成854.1亿元（海关口岸数），比上年增长19.1%，其中：进口完成552.7亿元，同比增长16.9%；出口完成301.4亿元，同比增长23.3%。而疫情开始后的2020年，口岸贸易进出口总额（口岸数）完成764.86亿元，下降10.45%。

瑞丽出入境边防检查站相关负责人向澎湃新闻介绍，2019年时，姐告国门的进出口货运量超1745.8万吨，承担着云南一年近千亿的贸易额，占全省对缅贸易额的80%左右。当年，瑞丽口岸持续以出入境旅客流量、进出口货物流量双项第一领跑全省十多个陆地口岸。

2020年3月底，虽然姐告国门关闭，暂停了客运通道，但货运仍可通过畹町口岸等通道通行。“但是不好走，成本增加，因为疫情，货物消杀、手续麻烦等原因，原先我们一天两三车货物出境，疫情期间一星期就只出一车货。”王辰说。

王辰介绍，他们公司从上海、浙江、东莞等地运衣物、鞋面等原料到瑞丽，一辆16轮9.6米长的货车能装载17吨左右的衣物，22轮13米长的货车能装载30吨左右的衣物，把这些衣服原料通过报关等手续，以正常的物流贸易形式通过国门出境到缅甸，在缅甸仰光加工完之后再从当地直接出口。

疫情前，一个货车司机通过海关等手续后可径直驾车跨过国门，疫情期间，货物出入国门的这个过程由代驾来完成。王辰说，他们的货物运往缅甸，先由瑞丽这边的司机驾车到姐告大桥，中间闭环管理段内由代驾接车后开到国门，再由缅甸的驾驶员将货物运到指定的地点进行消杀静置后再度装运送往目的地，进货入境是一样的流程。“一辆车在这个环节的代驾费需300元，一进一出成本就增加五六百元，还有消毒费那些，现在畹町那边还需要代驾，装车连代驾250元。”王辰说。

为了避开这些麻烦，王辰他们也一度找到临沧市的清水河口岸、西双版纳州的打落口岸，但他们发现，要么路途太远增加成本，要么路况不太理想，“找了一圈发现，还是瑞丽这边的姐告国门好走。”

眼看着春节临近，他们的最后一车货物预计于1月11日出关，“等放开了，我们就可以订春运回家的票了，要不然我回家过年心里都不踏实，大概大年初八初九的样子，我们就又要回来了，国门一开，老板可高兴了，我们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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