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短讯!口述|一位上海游客亲历土叙地震:不舍得离开,准备返回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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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后当地人在一些建筑里暂留。本文图片均为 受访者供图
凌晨,小梦(化名)迷迷糊糊醒来,有些懵。房屋剧烈地摇晃,附近车辆喇叭响起来。她看到,墙上出现了裂缝。
(资料图)
6天前,上海人小梦独自飞到黎巴嫩,再从陆路入境叙利亚,目的是完成三年前错失的一次旅行。她去了大马士革、哈马等城市,当地时间2月6日凌晨4时许地震发生时,她正在叙利亚北部城市阿勒颇。
小梦目睹了地震造成的损伤。原本已经由于战火毁坏的房屋出现倾斜,甚至坍塌,街道散落着碎石。人们冒雨在露天场地避险,焚烧轮胎取暖,被烟熏得止不住地咳嗽。
两天后,小梦决定离开,先到大马士革,再飞到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一路上,她见到无数在雨雪天里流离失所的人们。她睡不好,一遍遍地刷新手机上关于地震的信息,心情低落。她一次次想到在叙利亚见过的当地人,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我想过继续留在阿勒颇。”小梦说。她原来是护士,希望去帮助人,但理性告诉她没有装备物资,没有支援力量,留下来不现实。
但很快,她有了再一次返回叙利亚的机会。
2月9日晚,她收到消息,南京蓝豹救援队将出发前往叙利亚。她没有犹豫,立即买了返回大马士革的机票,准备和救援队会合后前往需要支援的城市。
她希望人们更多地去关注当地的普通民众。“每个人都去做那么一点点的话,其实任何灾难都能够得到一定的缓解。”她说。
人们在露天场所避难。
以下是小梦的讲述:
“我以为是要打仗了”
我是2月1日到的叙利亚,2月5日到阿勒颇,6日凌晨就地震了。
那天我刚睡着,整个房子突然开始狂摇。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要打仗了,导弹来了,我听到附近的车辆开始鸣笛,我还想会不会是防空警报。我睡得迷迷糊糊,懵了大概有10秒钟,然后我就躲到了桌子底下。
实在摇得太厉害了,我住的又是8楼,墙上也出现一点点裂缝。我手机是捏在手里的,我就马上穿了衣服、背着书包逃下楼。其实想想蛮后怕的,因为我没有从求生通道下去,当时电梯竟然还有电,我坐电梯下去的,这是一个错误示范。
到一楼大厅以后,我看到很多人已经在了,我属于比较慢的。其他人有的光着脚,穿着大裤衩的也有,大家都是衣冠不整的样子。
还没有来得及互相说几句,很强的一波余震就来了,我们又逃到了户外。当时雨下得蛮大,我穿了一件大衣,但没有穿袜子,挺冷的。周围有各种年龄段的人,小朋友、老人都有。大家普遍都有一点焦虑,因为第一次地震以后的三次余震,震感都很强烈。
酒店一共有约10层,整栋楼就是一个庞大的建筑,你能够看见它在摇晃。我是上海人,从来没有经历过地震,当时就觉得整个大地都在摇晃,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啊。你能很明显地看到大门旁边的墙慢慢出现小裂缝,一些细碎的砖块会掉下来,但不多。
地震后第二天,我换到了老城区一个被炮火轰击过、但是有一定防爆功能的酒店,而且它楼层相对矮一点,只有6层,我要求住在了2层。
我是中午过去登记入住的,但人还没有进房间,第二次7.8级地震就来了。我又从大堂逃到了外面,许多人也都在外面,有点哭笑不得。当时我已经付钱了,酒店的工作人员还询问我要不要离开。
我不确定通往大马士革的车辆、道路是否通畅,所以我选择留下来。如果我贸然离开,走到一半发生强震或者道路发生坍塌,在半路上是没有什么村庄的,也没有任何食物补给。在城市里,不管怎么样有一定的存粮,不会让我在短期感受到饥饿或者寒冷。
我心里面也抱有一丝侥幸心理,想去看看那些城堡和其他地方,经历了这两次地震以后变成了什么样子。
被砸坏的车。
“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地震之前,我绕着阿勒颇古城区,大概走了将近5个小时,在很多街道里穿梭,拍了一些照片。街道上有24小时营业的超市,很多小卖部、街边的小吃摊,非常有人间烟火气。我给我最好的闺蜜发了一条微信说,山川河海不如人间烟火。
我看到80%左右的建筑物是没有窗的、不通电的。大部分建筑物是5到9层,但是通电的往往只有一层,比如餐厅或者售卖生活用品的店铺,都需要用发动机发电。只有极少的建筑物可能2楼通电。我看到很多人在2楼住,有一个比较昏暗的小灯泡。你会看到一条街的电力供应是“此起彼伏”的。
如果没有地震,这个国家的电力也非常不充足。除了一些好的酒店有自己的发电设备和系统之外,当地人家里每天大概只有一个小时,甚至不足一个小时可以通电,因为国家给予的电力补给就是这些。
地震前,这里有些房屋结构已经有一点缺失,不光是玻璃窗没有,也会有房屋某个角掉了一点,很多墙上有不同武器留下的弹孔,形状各异。
我到阿勒颇是为了看阿勒颇城堡。第一天到达后,我去城堡附近逛了一下,再走15分钟就到。那天下雨,又要走一个比较高的坡上去,我就想第二天约个小伙伴再一起去,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天色晚了,拍照也不是很清楚,我手机拿出来就放下了。但没想到,我第二天再去看的时候,那里已经变成废墟,又有大雨冲刷,面目全非。
同样的道路也是截然不同的画面。一部分房屋比之前破损更严重。地面有很多碎石,有很多车辆被砸毁。几乎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店面、房屋都没有电了,也没有人。人们待在一些比较空旷的、露天的地方。天不停地在下雨夹雪,地上都是湿的。
有很多小朋友被妈妈裹着毯子抱在怀里,也有妈妈在哺乳。还有很多老年人,在一些相对看着比较结实、矮的建筑物里,但那也是四面通风的,没有门窗。老人坐轮椅,裹着被子,眼神有些茫然,东看看西看看,手里捧着一杯没有冒热气的茶。当地人有喝茶、喝咖啡的习惯。
当地清真寺环境会好一点,我看到一个清真寺里面已经很难有下脚的地方,挤满了人。还有人躲在车子里面,这几天当地白天温度可能在四五度,很冷。
有人依靠燃烧轮胎取暖。老人一边烤着火一边咳嗽。我也凑近去闻一闻,他们看我过来,觉得我可能也很冷,会特意给我让开一个很宽的路。他们本来是挤得很紧的,就是想让我过去取暖。
我印象特别深的是一个老爷爷。我爬到一个有坡度、四面透风、只有屋顶的房子里。里面小孩蛮多的,我包里有一些东西就想给他们。我上去以后有点下不来。这个老爷爷年纪也很大了,就比较艰难地爬起来,非常绅士地伸出了他的胳膊,示意我把手搭着他往下走。他走路也不是特别快,就陪着我一起这样走了下去。
我挺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当地地震前的街道,一些商家在营业。
三年的旅行愿望
这是我在2020年之后的首次出国旅行。我是从黎巴嫩过境到叙利亚的,从哈马再坐车到阿勒颇。
很多人好奇为什么我会去叙利亚。在中东这一片,我有非常喜欢的三个城市。一个是伊朗的伊斯法罕,一个是以色列的耶路撒冷,还有一个就是叙利亚的大马士革。有一句话说,人间若有天堂,天堂就在大马士革。当然这只是一句话而已。我对叙利亚当地的很多古迹和历史文化背景,比较有兴趣,而且总觉得这三个地方其他两个我都去过了,只剩下叙利亚没有去过,就想完成自己这个小小的心愿清单。
2019年12月,我其实买了到叙利亚的机票,但因为当地局势,有一程机票被取消了,我就改变行程去了其他国家。那次出国,我到2020年3月才回国。我只是简单地对这个国家感兴趣,也是因为疫情三年,这种想去的愿望就更强烈了。
阔别三年,我自己的人生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从一个单身的女孩子变成了妻子、母亲,整个人的转换也很大。我就觉得我哪里都不去,就想去2019年没有去成的这个地方。
这次来叙利亚,我先生知道,但长辈不知道,现在也没有和他们说。因为我是从黎巴嫩陆路到的叙利亚,我爸可能认为我在黎巴嫩。
来之前我想,经过疫情、战争,加上当地的生活水平不是很高,这个国家的人可能比较暴躁或者哀怨。我没有想到这个国家在经历战争以后,给我的感觉是非常平和、从容的。
我单独出来旅行,在这里碰到很多给我指路、给我帮助的人。也会有一些乞讨的小朋友,但是比起之前我去过的一些国家,印度也好,阿富汗也好,这里乞讨人的状态其实有很细微的差别。我很难描述这当中的差异,只有身在这个国家,你才能感受到这种从容感。而且你能感受到,虽然他们整体经济水平不是很高,但是待人处物非常有礼有节,有一种“我虽然过得很贫穷,但是我有我自己的底线”的感觉。
有天我去了一个餐厅,打包一些食物想晚上吃。后来我看到一个半大的小孩在翻垃圾桶找吃的,我就把那一袋打包的东西放在了边缘,对他点了点头。他拿到以后,马上追上来对我行了一个很大的礼。他不会说英语,就比划了一下,大概意思是这个东西是热的。可能他很久没有吃到过了。
在哈马时,有天有点下雨,我累了在路边想要休息一下,碰到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当地人。他是一个卖柴火的商人,有一辆自己改装过的小三轮。他把他自己唯一的带有雨篷的凳子让给我坐,自己就站在雨里。他还不断跟我比划,让我离车辆远一点,小心泥水溅到我。我觉得这种快乐是很纯粹简单的,他肯定很穷,但是他对人也很友善,感觉他对生活很乐观。他甚至还会比划意思说“下雨了,雨滴掉落很好看”。我们一起相处了大概十几分钟。
烧轮胎取暖的人们。
离开
第一次地震发生一两天之后,我从阿勒颇离开,准备去大马士革。
我想过继续留在阿勒颇。我原来是护士,但我没有灾后的救援经验,没有任何设备,也没有联系到专业的救援队,一个人肯定不会贸然去做这个事情。
我住的酒店有餐厅,整个酒店都挤满了人。我跟前台沟通,如果有一些妇女和儿童愿意的话,他们可以跟我睡一间房,因为酒店房间比较大,但最终他们没有。我觉得我继续留在当地也是占用他们的公共资源,也不知道如何帮助他们,所以我还是选择坐车离开了。
阿勒颇到大马士革车程大约6个多小时,途经哈马和霍姆斯,在路上还遇到一个5级多的余震。霍姆斯在地震之前因为战争几乎等同是一片废墟了。哈马的受灾情况也很严重,我在哈马住过的家庭旅馆前台镜子贴了机器猫贴纸,希望它还在对着房东老爷爷微笑。
经过这两个地方的车票很不好买,车站滞留了非常多的人。真的是这个国家人民的善意,算是给我们开了一个绿色通道,让我们上了车。
路上在下雪,天气太冷了。太多人无家可归,聚集在户外和穿风的车里、房子里,还有简易的三角帐篷里,我坐车、走路时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如此,而且有很多小朋友。我看到一个妈妈,推了两个婴儿车,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就躺在那里,一个可能睡着了,一个在那里哇哇哭,奶嘴掉在旁边,我就把我随身带的小狮子娃娃给他了。小朋友抱紧娃娃,像得到了安抚一样,他的母亲对我说了一句阿拉伯语的感谢。
我不知道在这种天气下,一个女人带着两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小孩,怎么照顾好自己,怎么照顾好她的孩子。我没有看到他们有什么行李,衣服湿了根本就没有办法换,也没有什么取暖设备。
在我个人的价值观里,我看人是没有什么国界之分的。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人们就是想好好过日子。我也是一个妈妈,我也就是希望自己和家人平平稳稳的,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喜欢的工作,跟自己的好朋友、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碰到了灾难,不管什么宗教信仰、价值观,大家心情都是一样的,想好好活着,跟家人在一起。
在大马士革,我见到了在当地工作的华人,大家分享了一些信息。周边一些城市受灾比较严重,经济条件相对好一点的人,可能都逃到了大马士革,所以这里很多酒店都几乎满房。我突然觉得这个城市热闹很多,也有很多拖家带口的人。
在大马士革待了一天后,我离开叙利亚,辗转到了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在伊拉克,天气不暖和,很冷,下雨,有不算强的震感。我问了一些在当地做生意的华侨,他们说地震没有太大的影响,还是比较稳定的。
这几天我基本没怎么睡好。因为第一是有余震,第二我白天看到的东西太多。我有时候会回想一些画面。网上信息也比较多,我会一直查这些信息,去看当地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而且醒了再睡就很难。
之前在叙利亚,不管是大马士革还是阿勒颇,余震震感都很强。我离开的时候,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余震应该有300多次。有些能感觉到,有些不能感觉到,但是可以查到这个数据。
我变得特别敏感,可能有一些余震别人感觉不到,就我能感觉得到,我感觉哪都在晃。有的时候坐着喝茶,我会突然站起来,说又有余震了。后面几天其实稍微震一下,我也不往外逃了,因为逃不过来,我也并不想睡在外面,太冷了。
地震后的街道,路面有碎石。
回到叙利亚
我可能需要找一些专业人士聊一聊,因为我这两天的状态其实挺奇怪的。我在叙利亚的时候,情绪没有那么低落,反而离开以后,心情更低落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震后我花了很长的时间走了很多地方,包括阿勒颇的郊外、老城区,那种无力感是很强的。我能做的只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店铺还开着,买一点东西给老年人或者小朋友。很多人逃得比较匆忙,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我就把一些围巾或者毛衣给他们。
有一家酒店旁边和对面的房子都倒了,我就去酒店看了看,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就老板躲在2楼。他还以为我要入住,跟我说他的“Building very strong”,可以住。这个话刚说完,余震又来了,他就跑了。我后来查了一下,那几天4级、5级以上的地震有几十次。
我可以买车票或者机票离开这个国家,但是他们只能等待救援。我觉得伤亡会比想象的大。很难去形容这种感受。
在地震之前,我在叙利亚待了6天,可以看到公共设施非常落后。如果没有地震的话,大家这样过过日子我觉得也还行。但这么大的灾难面前,他们真的没有能力去帮助受灾的普通百姓。地震后,很多东西都是缺的,比如防风寒的药物、防水的装备,老人、孩子、女性需要的一些基本用品和药物,还可能需要一些手套、铲子。
在大马士革也好,在阿勒颇也好,我看到一些场景会难过,会想着通过我自己擅长的事情,或者身边的渠道,去做一点点微小的事情,哪怕只改变一点点,也是好的。
我旅行加了一些群。地震后,有一个人拉了一个群,有救援队的人询问当地的情况。后来因为签证问题,中间有三天救援队不确定能否到叙利亚来。
2月9日晚上,救援队告诉我他们签证搞定了,11日中午就能到大马士革,到大马士革会合后,我们可能会选择一个目的地过去。我很感谢我先生。在我提出来我不想走、想留在这里的时候,他也没有一句反对的话,让我自己决定。他认为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去帮助别人也是很有意义的。
知道消息后,我立马买了去大马士革的机票,心情瞬间就明媚了。之前离开叙利亚,我感觉有点被迫离开,非常舍不得,也很牵挂那边的情况。现在我们也在确认叙利亚官方能否让一些中国的民间物资进来。
我希望就算过了黄金72小时,也能够看到更多的生命奇迹,哪怕天气这么冷,还是希望有更多顽强的生命能够重新回到这个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