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上的守宝人|文化中国行

导读: 南澳岛,中国大陆北回归线唯一穿过的海岛。 其所属的汕头市南澳县,是广东唯一的海岛县。这里四季温暖,海水蔚蓝,漫山叠翠。 饶宗颐曾在《南澳:台海与大陆之间的跳板》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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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澳岛,中国大陆北回归线唯一穿过的海岛。其所属的汕头市南澳县,是广东唯一的海岛县。这里四季温暖,海水蔚蓝,漫山叠翠。

饶宗颐曾在《南澳:台海与大陆之间的跳板》中写道:“这是一个蕞尔小岛,面积只有一百零六平方公里,在历史上却对中国东南沿海地区起了重大的桥梁作用。”

他所说的“桥梁”,就是今天常常提及的海上丝绸之路。

“南澳是航线上的望山,是海舶的补给点,络绎往来的海舶带动着繁荣的贸易和文化交流。”南澳县海防史博物馆馆长黄迎涛指向展厅里的一幅地图——16世纪开始,西方地图中就已经有南澳(Lamao)的名字。

如果说,黄迎涛和文物考古之间也有一座“桥梁”,那一样也是南澳岛。

黄迎涛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岛上已经生活了50多年。过去33年里,他像“开盲盒”一样,跑遍了南澳岛的每个角落,拼凑出了关于南澳的文保版图。

对他来说,守岛是“苦中作乐”,更是责无旁贷。他守护的,不只是家乡的宝藏,还有海丝的记忆。

 

岛上文物有了“户籍档案”

12月初的清晨,三澳渔民基地,黄迎涛带领南澳县文物普查队一行四人,背着测绘仪器登上了渔船。

海风簌簌,当天的风浪不小。此行目的地是虎屿,位于东北方向的一座独立岛屿。

他上一次到虎屿,已经是15年前。那时正值“三普”,他带队走遍了南澳全县38个村居,登上包括虎屿在内的4个独立无人岛屿,调查登记不可移动文物63处。

“30多年前做‘二普’,我们只能划竹筏过来。到了‘三普’,我‘蹭’渔民的船,他们送我过去,捕完鱼再来接上我。”在他记忆里,虎屿的石头多,植被少,沿着礁石可以一路攀爬,直达顶部的龙门塔。

但这回,当渔船努力迎着风浪靠近虎屿的边缘时,黄迎涛才看清,眼前的虎屿已经变了个样——郁郁葱葱,树根猛扎入山体,带刺的荆棘挡住了为数不多的石头缝隙中的小路。

黄迎涛耸了耸肩:“只能硬爬了。”——就在两个月前,他下乡调查时不慎摔伤,爬山再不如之前稳健。

他身着夹克,穿休闲鞋,脖子上挂着一台单反相机。顶着呼呼作响的大风,他一路上扯着树枝,手脚并用。在数次惊险滑倒后,他和队员们终于抵达龙门塔。

他气喘吁吁地进入塔内,端详四周,犹如故友见面。“古人真厉害!全是用石头砌成的,一点水泥都没有,沙也没有。”他兴奋地用相机记录下眼前的这座清代文物。

一旁的年轻队员正在用无人机进行航拍。“飞到顶上,先绕一圈,要记录每个门的正面。一些石条还有地震导致的裂缝,要看看有没有变化。”黄迎涛细致地叮嘱。

上世纪80年代末,黄迎涛入职南澳县海防史博物馆。在此之前,南澳岛上还没有建立过真正的馆蒇文物档案,博物馆里仅有十余件从民间征集来的兵器。老馆长告诉他:“如果真的要做这行,你先把这个岛走一遍。”

他二话不说,背起挎包,拎着照相机,开始“环岛寻宝”。南澳地形复杂,丘陵起伏,他白天赶路,晚上记录。因为条件简陋,他只能根据日照投影来估测岛上古塔的高度。“二普”期间,他摸清了整个南澳大体上的文物分布,手绘了一整叠文物建筑图。

回到馆里,黄迎涛立即着手对馆藏文物进行清理,并完成第一本文物原始登记册——相当于文物的“户籍档案”。泛黄的牛皮纸上,墨迹依然清晰。文物的时代、尺寸、重量、来源,都被工工整整地记录下来。

第二年,他又对馆中文物账册进行了整理,健全入库手续。2010年后,博物馆引入藏品数据化管理系统,但他依然保留着手写记录的习惯,170多件在馆文物都有手写档案。他说,这是“双重保险”。

守护被盗捞的瓷器

如今的南澳岛上,盘山公路蜿蜒于山海之间,多部电影都曾在此取景。随着韩寒执导的电影《四海》的上映,一道写着“四海”字样的海堤,成了热门打卡地。

对于黄迎涛而言,这片海堤意义非凡。

那是在2007年5月25日下午,他突然接到通知,说有三艘渔船正在水下擅自盗捞“古董”。他急忙骑着单车,马不停蹄地往海堤赶。

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南澳渔民对于捞到瓷器就已经司空见惯。“当时还没有水下考古的概念,南澳发现的第一艘水下沉船——许厝礁沉船就被盗捞过,我们很痛心,这次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越想,心里越急。

等他到达时,渔船已经被公安和海警控制,船上载着一些盗捞的瓷器。眼前的海面,位于乌屿与官屿之间,岛民称之为“三点金”。看似平静,暗藏玄机。

黄迎涛的首要任务,是守护水下沉船,等待省里派专业打捞船和考古专家到来。

现场风浪很大,他就睡在码头上,方便随时和公安、海警、渔民一起巡逻,整整12个昼夜,不让可疑船只靠近海域。

6月初,省里的打捞船到达接班时,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此后五年间,他多次随水下考古队员乘小艇前往沉船打捞地点,进行摸查定点,对沉船遗物进行跟踪拍摄记录。

这艘沉船,就是2010年入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的“南澳一号”,也是国内考古界首次在水下完成考古发掘的项目,具有标杆意义。

今年“四普”期间,也是在同一片海域,“南澳二号”的水下发掘工作顺利完成。黄迎涛数次找到老渔民,带着专家一起,在附近搜寻其他古沉船的迹象。

红绿彩花卉纹碗、青花兰花莲纹小口罐、青花太阳花海水纹粉盒……南澳县海防史博物馆的展柜里,像这样的明安南(今越南)窑瓷器,有100多件,都是5年前渔民在青澳湾海域无意捞起的。

直到去年,黄迎涛才给这批瓷器全部做完脱盐处理。他想知道,这些越南烧造的瓷器是怎么来的,又要被运到哪里?南澳在这条航线里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黄迎涛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他说:“希望我在退休前,能解开这些谜题。”

习惯了“折腾”的一辈子

黄迎涛越发忙碌了。他每天往返于家、博物馆还有南澳岛上各处。前些年,博物馆展陈更新,黄迎涛不仅承担了展览的设计和解说文字的撰写工作,还摸索着用电脑剪辑了一段7分钟的“南澳一号”发掘专题片。

用他的话来说,“折腾”了一辈子,习惯了。

虽然不是考古科班出身,但他从小就对历史很感兴趣。1990年8月,他从县广播站的职工那里偶然得知一个线索——对方说,在隆澳东坑仔帮亲友挖土时,发现了一些碎瓦片,红土烧的,中间夹黑。

到了现场一看,“满山的陶片把我吓坏了!”黄迎涛凭直觉认为,这可能是一个人类聚居遗址。

他辗转联系到了同是潮汕人的中山大学人类学系教授曾骐。当年国庆期间,曾教授专程赶来南澳,手把手教他怎么看文化层,怎么采集文物标本和绘图……

这是黄迎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田野考古。一年后,两人合作在《东南文化》杂志上发表了《广东南澳东坑仔古遗址考古报告》。隆澳东坑仔发现商周时期人类聚居遗址,改写了史书上关于南澳宋代才有人类居住的记载。

南澳中学的一位老师又向黄迎涛提供了在象山上采集到的一些小燧石,上面还有清晰的打击痕迹。经过近三年采集,这些燧石核、石片、细小石器足有100件。

随后,由南澳县海防史博物馆、县文化局、汕头市文管会办公室、中山大学人类学系等单位联合组建的韩江流域考古调查组,有针对性地对象山进行考古调查,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这个距今约8000年的新石器时代早期遗址,是粤东地区迄今发现最早的人类生活遗址。

至今,岛民的“爆料”源源不断。今年12月,有村民把一件在路边发现的石器带到馆里,请黄迎涛鉴别。

这是一件用于磨制的石斧,年代可能是新石器中晚期。但经过黄迎涛现场勘验,发现地点所在的山坡表土层非常薄,底下是风化土和岩层,石器的来源还需要调查。

尽管如此,他依然对这些线索乐此不疲。他还打算把历任南澳总兵的生平梳爬一遍,总共有183位,目前已经完成了1/4。每到深夜,他都窝在书房里,翻看一本本书脊比手臂还厚的志书。这些古书,有不少都是曾任南澳中学校长的父亲留下的。

母亲常常劝他不要太辛苦。他直言:“哪个行业不辛苦呢?苦中作乐吧!”

南澳岛于他而言,既是家和故乡,也是漫长岁月中的“远方”。太多的谜题还未解开,太多的故事等着有人书写。

而他,仍像他的名字一样,迎着风涛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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