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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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长信深阴夜转幽,瑶阶金阁数萤流”“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一只昆虫,萤在古词里上下翻飞,流光曳影。
萤之美,在其光之异。那光,或说青绿,或说黄绿,还有说冰蓝,我觉得似是,又皆非。萤是流萤,其光自然也喜欢变幻,初觉忧郁,又似不失柔暖。尤其在月光的沐浴之下,你刚想说它躲在草木间,颇为冷幽;这会儿却又像个孩子似的迎到你面前,满含灼情……它静静的、微微的,很聪慧,又很羞涩。它们让我想起罗兰·巴特在《明室》中所说的,“偶然性轻盈透明的外壳”。总之,有一股谜语气质,一股梦中的味道。时隔多年,我依然在午夜梦回时分,想起月下的流萤,想起祖母在我的眠床边轻轻哼起的歌谣,而月光与流萤一起,从破旧的窗棂间流淌进来……
古人谓,腐草为萤。多么美好而神奇的说法啊!一下子,萤便从发光的虫子变成自然的精灵,拥有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而它生性喜洁,傍水而居,也就自然不奇怪了。萤的到来似乎将天上的星,联结成了溪流,让夜晚充满了神性与诗意,激起我们无穷的灵感与自发的虔诚。
然而,不见这月光下流动的美,业已多年。近些年来,即便回乡,月亮还是昨夜的那轮明月,而流萤却不多见了。面对凝滞的河,萤从何流?它们是如此的美丽,却又是如此脆弱。这些自然孕育的美好,总让人悲欣交集。倘若万物有灵,那与自然相感应的画面究竟在哪里?
记得前年赴山中访友,下山时竟迷路了。月亮时隐时现,周围只有清寂的虫鸣。更远处是高低堆叠的隐隐的山的边缘,在晦明交织中蔓延。与友人相聚时的欢乐犹在耳畔,此刻独对这万木萧森的青山,心中却忽起一种淡淡的寂寥与落寞。但在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一丛飞舞的“流光”,隐在薄雾浮动的夜色里。是的,那正是儿时常见的流萤,它似远忽近,仿佛可以盈盈一掬。一点、两点……渐渐地,他们连成了一条流动星河。它们并不避人,甚至翩然落于头顶和脚边,沐浴在这样的流光之中,让人依稀想起梦里的故园。
虽然月落星稀,但是我终于分辨出了下山的路。那是漫山遍野的流萤,为归人照亮了回家的方向,一如《诗经·豳风》所云,“我徂东山,慆慆不归……町畽鹿场,熠耀宵行。”在山中,在野地,在回家的路上,流萤美在“流”字,但那不是人为的冷光,而是犹如浮在空中的月辉。天地间似乎被镜光水月填满,回荡着曲曲折折的粼粼波纹,静谧生辉。流的动态,点化了这水,使之充满了灵动的力,让一切隐隐约约,亦真亦幻,弥漫着飘逸感、玲珑感,使人恍入梦境,在草木清香间洗尽灵魂。
安塞姆·基弗说,“我不是要怀旧,我是要记得”。其实在每个人的忆念里,谁的心中没有那片莹白的清辉?许多个夜晚,我曾在梦里抚摸那些斑驳的光影。浮生千重变,而月光下的流萤,一次次勾起我们思乡的幻想与渴望,令人触摸到记忆中最为清晰的掌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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