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倒牛奶》荒诞剧里，每个人都是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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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马路天使

如果不是“倒牛奶”事件，我们大概早已对饭圈的荒诞往事感到麻木。

当白花花的牛奶被一瓶瓶倒进水沟里，所有人都感到神经末梢一阵抽搐。

牛奶的正确打开方式。/ 《倒牛奶的女女仆》荷兰画家杨·梅维尔/维基百科

为了瓶盖里给偶像助力的二维码，一瓶瓶牛奶成了没有价值之物，仿佛瓶盖是商品，而牛奶才是垃圾。

5月5日凌晨 1 点，北京市广播电视局责令爱奇艺暂停《青春有你》第三季节目录制。节目停了，对粉丝来说，意味着粉丝烧钱换来的奶票可能成为废品，花出去的钱打水漂。

消息出来后，粉丝最关心的事情，竟然不是钱，也不是牛奶，而是“弟弟们怎么办”。毕竟，那可是自己辛辛苦苦“奶”出来的——为了实现爱豆的梦想，粉丝们辛苦出力，大方掏钱。

在偶像工业这条浊流里，“偶像是上游被打磨的石子，粉丝是下游被裹挟的泥沙”，最后，牛奶哗哗往里倒。在这场名为《倒牛奶》的荒诞剧里，每个人都是工具人。

粉丝和偶像，都逃不过资本的摆布。/图虫创意

无辜的牛奶

曾经，在我们的记忆中，牛奶意味着营养和珍贵。

上世纪80年代初，北京百货店刚开始售卖牛奶的时候，牛奶供不应求，为了买一瓶牛奶，人们通宵排队。牛奶成为日常饮品，也不过是近20年的事情。

如今，一段视频颠覆了我们关于牛奶的认知。

在这段长达10余秒的视频里，一群受雇的中年人围坐在沟渠边，一边说笑，一边从手边的箱子里拿出牛奶，熟练地打开瓶盖，把牛奶倒进了沟里，给人们留下了诸多震惊和疑问。

上一次我们因为“倒牛奶”而震惊，还是在历史课本上——资本家们把大箱大箱的牛奶倒进河水里。最近几天，人们发出了相同的疑问，喝不完为什么不送人？

因为选秀时间紧迫，每一周都会有新一轮的升级和淘汰，也就是说，粉丝需要大量瓶盖里的二维码。打开了瓶盖之后的牛奶，无法保存，更别说专门送人。

如果仅仅是粉丝个人行为，《倒牛奶》这出剧并不会出圈。随着事件发酵，一条清晰的“买奶 - 倒奶 - 卖瓶盖”产业链浮现在我们眼前。

根据节目组规则，买一瓶奶，扫二维码就能获得一次额外的助力机会。在相关活动规则里，并没有提到“上限”。随着买的奶越来越多，开盖喝奶早已成了负担。根据媒体“深燃”报道，不少粉丝在每年选秀节目来临都会调侃，“又要喝牛奶了”、招聘“代喝”的人。

可随着奶量的水涨船高，代喝也招架不住。黄牛从中诞生，他们的作用就是集中买到牛奶，雇用工人把牛奶倒了，再把奶盖高价卖给粉丝。

每年，都有人专门做起买奶卡的工作。

为了打投偶像或应援而囤积商品的事情见怪不怪，倒牛奶为我们呈现了偶像工业荒诞剧的冰山一角。

为偶像打投最早来源于2014年日本偶像组合AKB48的总选。公司为了了解48名成员各自的真实人气、根据人气给每个成员分配相应的资源，策划了一个总评选。

史上团员最多的偶像团体。/维基百科

评选的核心规则，是粉丝购买喜欢的偶像的CD，每个CD会有一个投票券，在网站上输入券上的投票码，即可投票。

2016年《超级女声》首次将这种玩法搬上选秀舞台。节目组将二维码印在有超级女声Logo的牛奶包装盒上，粉丝通过扫描二维码，获得超级币，才可以为选手投票。

数据显示，截至2016年8月31日，超5000万人次扫描牛奶上的二维码，超级币扫出15.4亿个。这也催生了一个新词——奶票。

无论是买CD还是买奶票，在销量和分数严格捆绑的打投中，偶像工业早已光明正大地露出了“金钱为王”的本性。

粉丝打投

权力和爱的幻觉

粉丝何以如此疯狂？这得先从选秀节目对粉丝的“赋权”说起。目前所有选秀节目的核心逻辑是：粉丝作为青春制作人，通过投票，拥有对偶像是否出道的最终决定权。

也就是说，粉丝从一开始就参与到素人-偶像的打造中，他们不仅决定偶像的诞生，也决定了偶像之后的星途。作为偶像工业的“衣食父母”，为偶像提供“爱的供养”的粉丝，终于被赋予了“创造人”的权力，偶像名次被挤下去了，使劲儿投；偶像没有上台机会了，使劲儿投……

场外粉丝们为某位偶像布置的应援牌。/@芒果妈妈

就像有粉丝说的，“偶像就像刚上初中的学生，需要报培训班、买各种辅导资料”，粉丝需要一个具象化的数据，去确保偶像的热度和商业价值。相比起长久以来明星必须在经纪公司培养成熟后才能出道、靠作品赢得粉丝的青睐，如今的流量明星不需要作品也不需要实力，他们的核心竞争力，是由粉丝用真金白银打出来的数据。

换句话说，粉丝从未像今天一样掌握支配偶像人生的力量。

在流量时代，粉丝们的一举一动，转发、评论等都会被捕捉，并最终用于衡量一个偶像的人气高低。这也意味着，一个明星的流量，是粉丝群力量强弱的表现。因此，在持续疯狂的打投中，粉丝极容易产生和偶像同命运、共荣辱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复杂的。昔日粉丝贝贝说，自己和另一位粉丝聊天，聊起了爱豆在节目中的努力以及他的身世，没有大公司，没有资源，“他只有我们了”。聊着聊着两人在电话里哭起来了。那阵子是选秀最后冲票时间，她几乎没睡觉，一直在投票。

虽然很忙，贝贝还是想为爱豆多做一些事情。她觉得那种感觉，就像“你在爱一个人，他的小毛病你也觉得可爱，可他很难对你做出回应，而你的爱就是没法停止”。像恋爱，或许比恋爱还甜。

另一方面，和以往追星时候存在遥远的距离不同的。互联网的信息便捷性，让偶像和粉丝变得更为“亲密”。在庞大的粉丝群体里，偶像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被搬运进来，成为粉丝们共享的甜蜜讯息。这也极容易让粉丝产生自己和偶像“有着情感连接”的错觉。

大家各取所需，自己定义自己的情感角色，女友粉、妈妈粉、事业粉……比起在现实生活中与身边人建立真实的联结，这样的关系全凭想象，可控性强多了，毕竟“谈个恋爱还会分手”。在人越来越活成“孤岛”的今天，投身“偶像 - 粉丝”的集体里，是一件多么温暖而有力量的事情。

而偶像工业背后的推手，乐见其成，不断助力，通过奶票、水票等花式打投，不断强化粉丝与偶像之间的命运共同体关系。

“他需要我的这份爱来汇聚成汪洋大海，来送他所谓的梦想扬帆远航。”“想让她留下，想让她在所有人之上，如果将她托起的力曾有我的一份，那才不算白爱了一场。”

粉丝的爱汇成了河流。

这种爱的奉献，很容易把自己感动到浑身充满崇高感，可这也意味着，偶像失败了，就是粉丝的错，是粉丝懒、粉丝穷、粉丝不努力。于是，在不少偶像的后援会微博上，我们经常看到为偶像打投目标没达到之后粉丝的“自我惩罚”手段。

看似充满权力的“创造人”、“上帝”们，实际上身不由己，眼看着投入越多，就越不甘心。面对有限的成团名额，面对自己用真情实感“奶”大的偶像，粉丝们压力巨大，不断逼迫自己和其他粉丝继续付出。

当爱的奉献沦为自愿PUA，倒奶产业链也就形成了。

铁打的选秀

流水的偶像

大概是2018年，某偶像养成节目爆红。节目的规则，是在101位练习生中选出 11 位女孩成团出道，那是一种全新的观感。

舞台上，女孩们需要穿甜美少女装，跳女团舞。女孩们的甜美笑容几乎是一样的弧度，舞蹈动作也明显严格遵守某种表演模板。这里面，作为艺术的舞蹈和音乐所能表达的情感极其有限，更别说选手个性化的舞台表达（偶像团体的要义是“团魂”）。

偶像之所以是偶像，就是因为偶像有严格的“偶像标准”，这是专业实力的体现。在某次采访中，蔡徐坤曾经说过，自己光是练习一个抬手、邪魅一笑的动作，“就要对着镜子看自己很多遍，从不好看到好看，都是处心积虑练出来的”。

当代偶像，几乎是被整个工业安插在了圣人的位置上，不能有过错，不能有凡俗的七情六欲。（这倒也能解释选秀节目中偶尔出现一两个像杨超越、利路修这样的非常规选手，就会产生物以稀为贵的反作用效果。）

对秀粉来说，观看节目不在于偶像的表演，而在于Pick一个选手，并参与到他的选秀生活中去。于是，整个选秀节目，占据最大比重的，是偶像训练、吃饭、睡觉的日常，而非舞台表演。

偶像们舞台下的生活，才是最大看点。/@创造营2021

可在这之中，偶像的人设却有一套由节目组与经纪公司精心设定的“剧本”，甚至连结果都是早成定局的。

有一位离开饭圈的粉丝谈到自己脱粉的原因，“我现在完全明白了，你在选秀节目上所看到的所有内容，都是这个节目想让你看到的，都是被安排好的。如今我一般从第一集就能看出来，哪些人是比较普通的练习生，哪些人背后有完整的资本，越看越明显”。

B站上有一位声称在选秀项目组工作过的Up主，以分析各个偶像谁是陪衬、谁是主推、其背后的公司、资源、在哪一集会离开等为视频内容。

在严格的剧本中，看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偶像，也不过是提线木偶。他们一方面受制于公司的规划，只能在屏幕前维持一种人设；另一方面，他们藏在粉丝投射想象的模型里，一旦有出格举动，就会遭到非议。

就连两个偶像的友谊，也可能是有意为之。/青春有你3

他们年纪轻轻，怀揣“梦想”，走进偶像工业的名利场，却也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竞争。每年，《偶像练习生》《创造101》《青春有你》《以团之名》等选秀节目的风靡让偶像明星的数量达到了一年成百上千个。在选秀圈里，一直有“出道即巅峰”的说法。一旦节目告一段落，竞争的氛围消失，粉丝也会冷静下来，大量脱粉。出道后能继续走红的偶像，始终是少数。

即便是那些千万人当中脱颖而出的幸运偶像，也背负着对赌合约（指收购方 / 投资方与出让方在达成协议时约定一定净利润的达成，所以娱乐公司在规定时限内会尽可能榨取明星商业价值），在各式 IP 中疲于奔命，在各种商业活动里展示出完美笑容。

一年又一年，偶像工业发明出更刺激、更精细的吞钱规则，一边串着金主粉丝；另一边串着人偶爱豆，继续以惊人的吞钱能力向前发展。

无论是被倒掉的牛奶、花钱倒了牛奶的粉丝还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偶像，不过都是资本的工具人。

每年诞生的这么多偶像，有谁能一直被记住？/创造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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