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晨谈长篇新作《人间明白》：探寻天地与时代的心灵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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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方晨近照

“家族与乡村”曾是著名作家王方晨文学旅途中最有指向性的路标。最近，这位山东作家又一长篇力作《人间明白》完美收官。这部小说时间横亘近百年，以鲁西南一个古村为缩影，聚焦村庄百年来史诗般的沧桑巨变，力图探寻时代变迁之下心灵世界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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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一个“明白”答案

王方晨是国内文坛卓有建树的优秀小说家，“文学鲁军”的代表作家，他新创作的长篇小说《人间明白》，分为《人间》《明白》上下两部，于近期创作完成。

“这部小说以鲁西南百年古村明白庄为缩影，通过讲述锡壶院明氏家族四代人披荆斩棘的创业史，刻画一个村庄与一个家族波谲云诡的传奇故事，展示了从二十世纪初到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重大历史变化。”王方晨介绍，故事主线围绕明氏家族四代人的奋斗历程和情感纠葛展开，主要代表人物是锡壶院主人明德旺和明树国。小说时间轴跨度逾百年，从清末废除科举制度的年代，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延续到新中国成立以后及至当下，展现了一幅久远深邃的历史画卷。

古老的明白庄，生活着明、白两大家族。历史风云变幻，白家荣耀已褪去，但因老明家锡壶院主人明德旺，明白庄也便拥有了自成一格的规矩和风俗。曾为白家长工的第一代人明虎，娶了白家女仆梅兰为妻，生下独子明德旺。明德旺一生育有五子一女，仅有四子明天浩生育的明树国一个男丁。

小说以明德旺和明树国祖孙二人为叙事核心，以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为叙事重点，杂以明、白两个家族之间及其内部的矛盾冲突组织情节，寄寓独特的民族历史文化反思和天地之义，反映现代文明意识与传统观念的交融与碰撞，深刻体现鲜明的时代印记和新异的文学精神。

作品为什么要叫“明白”呢？在小说创作过程中还有个插曲，这部新作的名字原来不叫《人间明白》，而是《人间此刻》。去年七月，王方晨去河南栾川老君山参加采风活动，听当地博物馆工作人员介绍，当地有三条河，其中一条叫明白河，这让他深受触动。“我豁然开朗，写作中的所有问题，不管能不能回答，抑或把问题交给读者，都是为了探索一个‘明白’的答案；人类历史几千年的苦难，现当代文学百余年的探索，也是为了寻找一个对人生、对社会彻底了解的‘明白’答案。从哲学角度来看，这与亚里士多德提出的‘共相’概念异曲同工。所以，当天晚上我就琢磨，如果写一个叫‘明白’的小说一定很棒，何不把自己正在写的长篇改成这个题目呢？宁夏一位好友打来电话，我征求他的意见，他很认可。于是，小说中人物活动的村庄改成‘明白庄’，原来的金家和池家改成了‘明家’和‘白家’，酿造的酒叫‘明白酒’，呈现出一个非常有意味的文学主题。喝酒是求醉的，要微醺的，偏偏它叫‘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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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记忆中打捞历史细节

王方晨的作品中，酒的寓意往往与人生、情感和生命觉醒紧密相关。

小说中明德旺带领村民制售明白佳酿，将明白酒业做得风生水起。作为明白庄村民经济致富的法宝，酒厂的由兴而败，又由败转兴，是小说中一条很重要的叙事线索。王方晨在其作品中多次提及酒，像2022年出版的《大地之上》也有“酒神精神”的渗透。酒的元素承载着深刻的寓意，通过酒这一小说元素，王方晨探讨了人生的意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社会现象的复杂性，展现了作者对于梦想、精神家园构建以及人生价值的深刻理解。酒在这里成为一种象征、一种文化符号和哲学思考的载体。

王方晨对酒的书写，实际上也贯穿在自己家族史的寻根之中。“我偶尔从志书上发现，我的老家小王庄历史上曾有酿酒、制香的传统。说起这个，母亲就告诉我‘咱家祖上就是酿酒的’。过去，我从母亲口中听到过很多民间故事和传说，甚至有三言二拍的内容。母亲对家族往事的回忆令人着迷，我不但得知长辈们熟谙酿酒之道，也打捞出诸多历史细节。我老爷爷心眼儿好，酿酒开酒馆，很多人来白喝，或赊酒喝，结果酒馆赔了，连家里的地都赔上了……母亲的描述增加了我对家族的很多认知，知道了家族遥远的过往。这些记忆勾画出一幅久远的家族生活图景，延续着乡土的血脉，符合生活真实。”

小说中还书写了一个村庄的诸多隐秘之情，氤氲着历史的迷雾，许多故事都只呈现了冰山一角，在不动声色中留给读者很大的想象空间。

王方晨说，身为明白庄内的德高望重者，明德旺以雷厉风行、蔑视陈规的超凡气度，长久主政明白庄，为自己和锡壶院老明家赢得了不可撼动的地位和威望。但就是这样一个备受推崇的人物，也不乏情感困惑。比如，关于他的身世，村里有一个传言说他并非嫡生。连他都怀疑自己的身世，他一直喜欢靠近村里的“活化石”——足亩五娘，因她知悉村庄的悠久历史。但他既想听到真相，又怕听到真相，既想明白，又怕明白，纠结而矛盾，只能从支离破碎的“絮叨”中隐隐约约窥到真相的蛛丝马迹……

《人间明白》中的明白庄，是一个长期受传统观念影响的地方。王方晨的突破之处在于，他在书写人们遵循原有生存方式生活的同时，也写了他们受现实环境所引发的欲望驱使，不断产生的求变心态与冲力，以及这内蕴的变动对于个体生命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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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根乡野的先锋品质

《人间明白》中，王方晨从多重角度对何谓“明白”进行了全方位探索。他以一个家族所有的沉重和孤独，向人们展示了现代文明意识与传统家族宗法观念、固有伦理道德背景交混杂糅的复杂图景。现代气息对乡村的渗透，农村传统观念发生的变迁，既有对乡村平静生活产生的冲击，也有个体观念的迷失和无所适从。小说的叙事节奏，正是靠“混沌”和“迷惑”引发的矛盾冲突来推动的。在他的笔下，正视、明白孤独情绪的消解方式，从不是自己向内寻求答案，而是出走、联结，重新建立个体、集体与社会的关系。

“现当代文学经过百年的曲折发展，给文学和历史提供了什么？在这一百多年的历史中，现代文明、传统的家族观念、儒家文化杂糅在一起，呈现螺旋式的发展，成为现当代百年来最鲜明的时代特征。文化的本质是如何对待人的问题，人本思想是现代文明的本质特征。从这个角度来思考，文学在精神领域具有超越的、灵动的力量，既能反映时代巨大变化，又在探索时代变化之际对人的精神进行提升。”王方晨对记者说。

王方晨的乡土书写寓象征于写实，植根于中国乡野，注重现代性体验和文化精神的表达，从而呈现出独特的先锋性乡土小说品质。他对先锋化的文学形式进行了独特的糅合和探索，“由复杂的乡野经验出发，力图抵达对人的现代乃至后现代境遇的洞察和想象”。他将朴素、诗意、冷峻等多种语言元素融于一体，共同构成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寓言世界。由于先锋文学的审美特质超越了传统的成规，他的乡土叙事有时显得孤独和另类，却拓展了乡土小说的美学空间，也丰富了读者审视乡村的视角。

从《老实街》系列开始，王方晨的文学地标，由一座“塔”（金乡塔镇）拓展到一座“城”（泉城济南），融传统与现代、人性与神性于一炉，思索愈加深沉，语言愈加隽永，表达愈加精准简练，以其独具东方特色的美学神韵，传达出对多层次复杂现实与人性幽微的体验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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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镇的原型就是小王庄

金乡山阳书院名誉院长聘任暨王方晨文学工作室揭牌仪式，日前在金乡县举行。王方晨是从金乡走出的当代文学名家，文学工作室的成立为金乡文学事业繁荣发展和乡村文化振兴搭建了平台。

“因为离乡较早，并不十分了解家乡有着丰厚的文化底蕴。后来才在金乡编纂的志书上知道，脚下这片土地上曾经出现过许多传奇的人和事，才知道这片土地的往昔如此多姿多彩。”王方晨向记者介绍了家乡的历史，“金乡是千年古县，文化璀璨，是千年诚信典范——东汉范式和张劭‘鸡黍之约’的发生地，‘建安七子’之首的王粲就是金乡人，还有魏晋哲学大师王弼、‘三十六计’作者檀道济等历史名人。诗仙李白曾多次游历金乡，并在这里写下著名的‘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等千古诗篇。作为有史记载的最古老的书院之一，金乡山阳书院最早可溯源到唐代金乡文庙，明清时期盛极一时。在曲阜上学时，还知道有著名的洙泗书院，也是我仰慕已久的地方。”

秉持国人自古便有的深厚乡土情结，王方晨以“塔镇”为中心的乡土小说，无不生发于“金乡”这块土地。他童年、少年的生活经历，以及民间的生活习惯、风土人情、千百年来的文化积淀，都成为其丰厚的本土生活经验，凝练成作品中的精神血肉。

“写来写去，塔镇村庄的原型都是我的家乡小王庄，是童年记忆的延伸。村东是一条莱河，西边稍远有大沙河。我童年的想象始终没能超越莱河。我们村东南有一块原来大队时期的果园，这块地当时没有确权，后来产生了一些争议，涉及复杂的土地关系。这块土地衍生出了长篇小说《大地之上》，探讨没有确权的土地问题。它就是小说中的大河湾，紧傍莱河，被我写成了心灵的象征。县城在小王庄之北，代表了城市和美好的现代生活，很city，为我所向往，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写过《赶着驴车向北走》。有一年，西关建成了一座当时县城最高的四层楼宾馆，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专门去看。白蒙蒙的雾里，隐约现出宾馆大楼的影子，我确实感到那是天上的情景……写作中为了处理好空间关系，就把很多分散的地域集中到一起。我做了一个大胆的虚构，把金乡县城挪到了城郊乡，又扩大了‘塔镇’和县城之间的距离，给创作留出足够的叙事空间。”王方晨讲述了难忘的童年记忆和创作历程。

王方晨笔下的“塔镇”虽然是虚构的地理，却是故乡在文学中的投射。就像福克纳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镇”，或是莫言笔下的“东北乡”。他的很多作品都植根于这片热土，用文字构建起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反映和探讨社会与农村的种种问题，构建了以金乡为原型的文学新地标。他充分利用本土经验，又突破其地理的局限，在这块土地上开掘出雄奇阔大的境界。

“文学工作室的成立，为我铺下了回故乡之路，进一步拉近了我的身心与故乡的距离。”王方晨表示。

对王方晨文学工作室的成立，山东省文联和山东省作协分别致以贺信，充分肯定了王方晨的文学创作成绩和工作室成立的意义，认为“王方晨文学工作室的成立是他反哺家乡文学事业、助力金乡文化发展的实际行动，也是金乡县重视文学事业的有力体现，将为金乡文学事业繁荣发展和乡村文化振兴搭建起重要平台”，并衷心希望“工作室的成立，为推动我省文学创作、促进文学交流注入更多新的动能与活力”。王方晨认为，工作室“不仅是一个窗口，更是一个创造的现场”“既是平台，又是桥梁”。

“天地有大义。”王方晨说，“我在大半生的时间里，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属于金乡大地，都是我对故乡的深情回馈，因为这每一部作品，都是金乡沸腾生活的反映，凝聚了我对金乡本土文化的思考。”相信王方晨会写出更多像《人间明白》一样，体现山东气质、山东气派、山东神气的优秀文学作品。

（大众新闻·齐鲁壹点记者张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