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的女儿”叶嘉莹去世,“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教研工作者”

导读: 古典诗词对叶嘉莹有着发自生命的召唤,她相信中国传统中的“诗教”之说,因为诗歌之中蓄积了古代伟大之诗人的所有心灵、智慧、品格、襟抱和修养,叶嘉莹说,自己一生“只为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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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新闻•齐鲁壹点记者 刘雨涵

著名古典诗词教育家叶嘉莹于2024年11月24日去世,享年100岁。

她曾先后荣获“中华诗词终身成就奖”“感动中国2020年度人物”。“感动中国”的颁奖词中这样写道:“你是诗词的女儿,你是风雅的先生”。但是叶嘉莹自己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古典诗词教研工作者”,“老师”是放在一切荣誉和头衔之前的。

董卿在《朗读者》中对叶嘉莹评价说,她是很多人“通往诗词国度的路标和灯塔。”

教诗人、写诗人、爱诗人,叶嘉莹一生致力于古典诗词的传播和教学。她说自己对于诗词的热爱,是“情之所在,不克自已”。90多岁的年纪,叶嘉莹还在自家的客厅中教学授课,为儿童编撰古诗读本。她的腰腿有毛病,所以一直站着讲课,一站就是三个多小时,不知疲倦。她认为,这也是对于诗词的一种尊重。

这位享年百岁的世纪老人,一生经历了太多颠沛流离。生于动荡,长于战乱。少女时期丧母,她哀恸。被政治风暴裹挟,她独撑。漂泊海外教书,人到半百又经历丧女之痛,形容枯槁。叶嘉莹说自己的一生都是“随命运的拨弄和抛置”。

走过阴霾,她终于了悟,放开小我,寄情诗词。飞越重洋跨国授课,直近夕阳,才终于落叶归根,孑然一身,独赴晚年。

叶嘉莹说,自己一生“只为一件事而来”,那就是中国诗词的创作、研究和教育。她捐出自己的积蓄3500多万元,成立了“迦陵基金”,志将中国古典诗词传播到世界各地。身若浮萍如她,唯一能够抓住的蒲草便是诗词。这是她的处世之道,也是她的精神居所。

2020年,关于叶嘉莹的个人传记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在影院上映。从影片中,大家更加全面地了解到了叶嘉莹的心灵史诗。她结合自身经历写下的《踏莎行》,开篇之句便是——一世多艰,寸心如水。

叶嘉莹之“叶”,为其本姓叶赫那拉,她是蒙古裔满族人。1924年,叶嘉莹生于一户书香门第,其祖父为光绪年间进士。不但家庭的文化氛围浓郁,叶嘉莹很早也展露出写作的才气。16岁时,她创作了五言绝句《咏莲》,其中写道:如来原是幻,何以度苍生。

但很快,叶嘉莹就感受到了生命的幻灭。17岁时,她病重的母亲在火车上溘然长逝,这让叶嘉莹第一次感到了生命的无常和绝情。她创作了《哭母诗八首》——早知一别成千古,悔不当初伴母行。

家遭变故,局势动荡,叶嘉莹还是考入了北京辅仁大学国文系,并遇到了自己的恩师和伯乐顾随。1945年,叶嘉莹从大学顺利毕业。1948年,她随供职于海军的丈夫前往台湾。叶嘉莹的随身行李只有两个皮箱,里面装的几乎都是关于诗词的笔记。

来到台湾后,叶嘉莹不但很快被家务和孩子填满生活,更糟糕的是,她的丈夫因思想问题被捕入狱,经历了三年的牢狱之灾。叶嘉莹也被警方带走,虽然很快被释放,但她却失去了工作和住所,无家可归,只好带着嗷嗷待哺的女儿投奔亲戚,睡在别人家走廊的地铺上。寄人篱下,前途未卜,生活的乌云让她压抑无比,于是写下“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的诗句。

丈夫在出狱后,却性情大变,动辄暴怒,无法长时间坚持工作。于是,一家六口的生计,落在了叶嘉莹一个人的肩上。最绝望时,她曾想过用煤气结束生命。

叶嘉莹辗转执教于台湾大学、辅仁大学、淡江大学,但生活还是一直困顿。创作了著名小说《侠隐》的作家张北海曾提及,叶嘉莹是其国语家教老师。因为看到她的生活太困难了,家里连一台冰箱也买不起,于是出资为其添置了冰箱。

1969年,叶嘉莹举家迁居加拿大温哥华,受聘为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因为外国学生理解不了中国古典诗词中的“气韵”“境界”这些概念,所以叶嘉莹必须使用西方的文学理论和思辨逻辑,带领他们发现中国诗词之美。叶嘉莹的讲解东西贯通,传递出中国诗词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美学。许多汉学家慕名而来,成为了叶嘉莹的学生。诗人席慕蓉、作家白先勇等,也都在她的古典诗词课上获得启迪。叶嘉莹先后曾被美国、马来西亚、日本、新加坡、中国香港等地多所大学以及中国大陆数十所大学聘为客座教授。

不过命运没有就此善待叶嘉莹。1976年,叶嘉莹的大女儿和女婿在出游途中遭遇车祸,双双罹难。年过半百的叶嘉莹遭遇丧女之痛,她写下一首又一首《哭女诗》,舔舐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万盼千期一旦空,

殷勤抚养付飘风。

回思襁褓怀中日,

二十七年一梦中。

平生几度有颜开,

风雨逼人一世来。

迟暮天公仍罚我,

不令欢笑但余哀。

叶嘉莹引用王国维的“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为自己作注解。操办完女儿的葬礼,叶嘉莹便闭门不出。“我那一柱鲛绡,是用多少忧愁和困难织出来的?”

在悲痛中,叶嘉莹酝酿凝练出了“弱德之美”的生命体认。她说:“我有弱德之美,但是我不是一个弱者。”叶嘉莹对此解释说,“弱者只趴在那里挨打。弱德就是你承受,你坚持,你还要有你自己的一种操守,你要完成你自己。这种品格,才是弱德。”

走出丧女之痛的阴霾,叶嘉莹决心放下“小家”“小我”,将事业和精神寄情于延续诗词薪火。她认为学习中国古典诗歌的用处,在于唤起人们“更富于高瞻远瞩之精神的不死的心灵”。古典诗词对叶嘉莹有着发自生命的召唤,她相信中国传统中的“诗教”之说,因为诗歌之中蓄积了古代伟大之诗人的所有心灵、智慧、品格、襟抱和修养。

诗词渡她,她亦要渡诗词。“我看到了诗词的好处,我应该把我所见到的这么好的东西说出来,传下去。”否则,就是上对不起古人,下对不起年轻人。

1979年,在中国大陆实行改革开放之后,叶嘉莹给中国教育部写信,申请自费回国讲学。自此,她开始奔走于中国和加拿大的两地,每年利用假期回国上课、办讲座。

叶嘉莹的古典诗词课,让学生们听到不肯下课。阶梯教室里不但座无虚席,台阶上、讲台边,就连窗户上都是人,甚至有人用萝卜刻假章伪造“听课证”。叶嘉莹喜于学生们的热情,她写道,“白昼谈诗夜讲词,诸生与我共成痴”。

叶嘉莹一直强调吟诵对于诗词的重要性。她仿照古法,把入声读成仄声,曲折婉转。叶嘉莹希望,大家能在知识上和感性上与诗词“打成一片”。

直至2013年,叶嘉莹决定正式回国,不再越洋奔波,定居南开大学。

回国任教四十多年,叶嘉莹对于诗词教学的初心始终不改。她说:“我留下的这一点海上遗音,也许将来有一个人会听到,会感动。现在的人都不接受,也没关系。反正我就是留下来,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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